missutonight

 

*无糖

*念经

 

松本是在秋季走到一半的时候在网络上刷到的消息。

他从有记忆起就去新年初诣的神社，受到台风的影响被严重损毁，即日起全面整修，再开放的时间还未可知，但已经确定的是一定不会是新年。

松本看到新闻时立刻觉得心口一闷。他本来计划好，元旦时和樱井一起去参拜。樱井是他什么人？樱井不是他什么人。但假借朋友的名义，偷偷带来让一直庇佑自己的神明看看，保佑他新的一年一切顺心也未尝不可。现在不仅人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连不动如山的神社自己也要修生养息一阵，至少今年年末没有准备好迎接他。

说不知道人在哪里也并不准确。那个人明明就在电视台上班，甚至每周有几天打开电视，都能看到他和自己说晚上好，自己有时也回上那么一句。可两人工作都很忙，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说到底，在松本的记忆里他俩甚至很少单独出去过，每次都是和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高中同学一起，他趁几个人胡闹的时候偏过头看樱井毫无形象地一边大笑一边拍手，然后带头调侃自己是不是又自备了咖啡豆。

从未怀疑过他欲擒故纵，只觉得他若即若离。几个人都在的时候他“松润松润”地叫个不停，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松本拿着杯子喝水等他开口，他却始终看向另一边，过了一阵视线又越过松本投向更远处，似乎另外几位也带走了他措辞的功能。

樱井也从来不与他对视。他也曾趁乱目光笔直地望向对方，对方总是说巧不巧地和他相差个零点零几秒，完美错过看到自己的身影投射在对方瞳仁上的瞬间。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几个人去相叶那里帮他搬家，大野翻出一个堆堆乐，几个人玩心大起，围在还没收起的桌子面前回忆童年。到松本抽时，他故意使坏带歪了一条，樱井龇牙咧嘴，却毫不意外地中了计。几个人商量的惩罚是由松本指定他做任何动作，松本随口说了对视二字，哪知道这对樱井来说比登天还难，松本都凑过去扳他的肩了，他也是笑着将脸扭向一边，说什么都不肯好好转过头来，最后还是以请大家喝饮料终结。

松本已经不太记得互相给对方表过几次白了。还在高中的时候是他，后来是樱井。他那时候大概是因为被拒绝过，总感觉表白的樱井翔只是在急于和过去的樱井翔划清界限，他只想作为对方蜕变的见证人，并没打算参与其中。因为他本就已经无路可退。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提起这些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人明知道他的为难，也要故意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但樱井不是那样的人。他知道。因为樱井压根就不会想到那里去。樱井有时间解决他学业上的困难，能耐心听他解释几句工作上的琐碎，不代表自己不说话他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松本有时看到电视里的他莫名的有点恼火。在他的认知里，电视上的人和生活中的样子不说两副面孔，至少也应该大有不同。但樱井在他面前大部分时候也是如此，说什么话反应都很快，很少表现出自己的疲惫。可二宫曾不止一次偷偷和他揶揄，翔酱在没有他出席的小聚上频频提到他的名字。为什么在自己面前什么都不说，在第三个人面前却显得他们好像有多么亲密？他的生活习惯。喜欢的酱料，面的种类，咖啡豆的产地。电视里那个人都如数家珍。为什么在自己面前总是三缄其口。他不明白。他曾经希望能拉住樱井坐下，好好质问对方一番，但想到对方的职业又有些退缩。诚然舞台策划总是有对灯光和机械的严格要求，但他没有信心说得过这位专业新闻评论员。

而就在他什么都没有想的时候，樱井又偏偏约他吃饭——其实也不过是在群里发出的共同邀请，不巧的是另外几位最近都没有空闲时间，就连一向按时赴约很少迟到的大野也有很重要的需要临时出差的工作，最后就剩他们两个坐在小酒馆的包间里面面相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樱井很中意店里的酒，不自觉就喝得多了些。

“你少喝点吧。”松本止住他要倒酒的手，“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

“是晚上的工作，白天没关系。”樱井满不在乎。

“我白天可要上班。你醉在这我就不管你自己走了啊。”说着翻出钱包准备去结账。

“你不会走的。”樱井的语气忽然认真，不过此时更像小朋友想要玩具的那种坚持，并没什么说服力。“我总觉得就算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不会走的。

“你就这么自信？”

“我以前就是没有这个自信才无法答应你。”樱井用纸巾擦擦嘴，也开始收拾手边的东西。“前几天的新闻你看了吗？活到一百岁的时代就要来了。我想过如果真的活到一百岁，应该想做的事都能完成了吧，人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松本不置可否，在桌上转着找零的硬币。他也看了那条新闻，第一反应却是，原来还要活那么久。

“但是这不对。润。”樱井提高声调。“一直这样下去，再过一百岁也好，二百年也罢，都没有意义。没有你其实什么都差不多。你才是意义。”

松本一时语塞。他暗暗想另外三个人是不是早知道今天有这一番演讲，故意给他们留了空间。可就算他们不在，自己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期盼已久的事真的发生了，他却有种难以置信的迷茫。

“你上次问我年末有没有时间，今天电视台开会定了之后的安排，如果有空，你准备带我去做什么？”

“现在去不成了。”松本心情陡然低落。他下载新的手机软件，想看看倒计时还有多少天才能再见面。可是一眼就看到“还有xx天”新年的提醒，一秒点了退出键，将手机放回口袋。没过一会又拿出来，果断删除了那个软件。不能去给予自己安心的地方参拜，似乎也失去了跨年的心情。

摧毁自己太容易了，松本自嘲，只要把多年的习惯或者一年中最重要的仪式中止就可以。但也仅限于此了。樱井的不对视不会摧毁他。两人因为忙碌半个月说不上一句话也不会摧毁他——除了偶尔喝醉，他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依赖别人是什么样的场景。他只依赖那些不会改变的东西，而他和樱井之间是流动的，暗涌的全是讲不出口的话，和偶尔无法探究深意的调侃。

“既然现在没有安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横滨？”

“你到底有多喜欢那个地方啊。”松本被逗笑，和他一起走出小店。

“说多喜欢什么的，说到底也只是想象，晚上的横滨一次都没有见过。”

“真的假的？”松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念了很久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没有得到过，听起来不奇怪吗？”樱井说完望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松本本想假装不知道他有所指，但又怎么都无法掩饰自己突然浮躁的心情，咬咬牙开了口。“既然这么久了都没有真的发生过什么，就说明本来就不是对的。”

樱井的优秀是众所周知的看板。可这样的人，明明也会半途而废，也是会在一切的开始兴奋投入，登山到后半程就会慢慢失去之前的体力，变得力不从心吧。

“怎么会有你这么狡猾的人。”这么想着，却不小心脱口而出。樱井轻轻笑出声，松本立刻转移视线。

“你不用担心这些。你永远在我的前半程。”樱井面不改色。

“不用再说了。你知道就算这样我也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你。”松本忽然停下脚步。

“但是我愿意试试。错了也没关系。”

“你这是在强迫自己相信我吗？”樱井的语气忽然温柔，折回身将松本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暴露在寒风中，没等他来得及表示不满，又拉着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松本还是有些恍惚，却没有抗拒，任凭自己被对方牵着往前走。夜深了没人能认出他们，他还能享受片刻突如其来的奢侈。

本来他想着，就算樱井不喜欢他也没关系，拉着他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虔诚地拜一拜，悄悄给神明看见他的苦恼，就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总会为他指引一条新的道路。现在他知道了，就算是最让他安心的冬天，也未必就那么十全十美。而他和樱井，大概会有一个新的明天，哪怕仅仅是大概。他想一起和他往前走试试看，哪怕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明天。

 

现在他只希望，今年冬天不要太冷。